第三部分 中国篇 第71节 佚事数则:分野理论的意义
在介绍了分野理论的主要内容之后,需要进一步了解这种理论在古代中国人心目中的意义。这不妨通过一些佚事——实际上也可说就是个案——来进行了解。
一、正统何在?
《晋书·天文志下》引《蜀记》说:
三国时,魏明帝有一次问黄权:天下三分鼎立,到底哪一国是正统?黄权的回答是:这要从天象来验证——往年曾有“荧惑守心”的天象(火星停留在心宿),结果文帝(魏文帝曹丕)驾崩,而吴、蜀两国都无事,足见正统是在魏国。
黄权的回答乖巧异常,他将不久前的国丧说成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吴、蜀之君安然无恙,恰恰说明他们不属正统,看起来倒成了憾事。但黄权的回答又是深合星占学原则,因而无懈可击的,这只要看一下“荧惑守心”天象在中国星占学文献中的占辞即可:《乙巳占》卷五。
火守心,大人易位,主去其宫。
火逆行守心,泣哭吟吟,王命恶之,
国有大丧,易政。
这与魏文帝“龙驭上宾”、魏明帝新君接位之事相附会,自然丝严缝合。
所谓“正统”,与分野理论密切相关。李淳风曾专门讨论过这个问题,他的结论是充满汉族沙文主义色彩的:
故知华夏者,道德、礼乐、忠信之秀气也,故圣人处焉,君子生焉。彼四夷者,……岂得与中夏同日而言哉?《乙巳占》卷三。
因为在他看来,“四夷”(汉族统治地区周边的民族)其人其地,与中华上国相比,都要等而下之,不可同日而语,因此只能作为中华的附庸,而在“天垂象,见吉凶”的天人感应体系中没有自己的独立位置。这套理论在李淳风本人所生活的大唐帝国旭日方升的时代,当然看起来十分“合时”,但在早些时候异族入主中原、南北划江而守之时,就大成问题了。下面的故事就是生动的事例:
公元534年,南朝的梁武帝正偏安在江左小朝廷中。不过南朝一贯以正统自居,连当时许多北朝的士大夫也承认华夏衣冠礼乐所代表的文化正统仍在江南。这年有“荧惑入南斗”的天象(火星进入斗宿),梁武帝记起有“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的星占谣谚,为了“上应天象”,就赤了脚下殿去散步。不料他这次竟是十足的自作多情——不久有消息传来,是北魏的末帝元修,西奔投靠宇文泰去了,这才是真正应了“天子下殿走”的谣谚。多年来一贯认为“正统当然在我”的梁武帝,弄得十分不好意思,惭愧地问出了一句在历史颇为有名的话:
虏亦应天象耶?
是啊,想不到连异族蛮夷(虏)居然也能上应天象,那南朝的正统何在?
二、丰城剑气:天地对应臻于极致
西晋的张华是中国方术史上“箭垛式”人物之一,在《晋书·张华传》中充满了关于张华与各种方术的奇异怪诞传说,几乎使人无法相信这是官修正史中的文字。下面这个故事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怪诞色彩相对来说比较淡的:
西晋初年,东吴尚未灭亡,天上二十八宿的斗、牛两宿间常有紫气,方术之士认为这是东吴还很强盛的征兆(试查本章第二节中的表,可知斗、牛的分野正是吴越之地),但张华不以为然。不久东吴被灭,那紫气却反而更加鲜明,证明了张华先前的怀疑。张华听说豫章人雷焕精通天文星占之学,就悄悄向他请教,斗、牛之间的紫气究竟因何而致。雷焕说那是“宝剑之精上彻于天”,具体地点在豫章郡丰城县。张华身居高位,就设法将雷焕任命为丰城县令。雷焕到任后,立刻在县监狱的房基下掘地深达四丈有余,得到一具石函,内有宝剑两把——就是古代传说中大名鼎鼎的“龙泉”、“太阿”两剑。这天夜里,斗、牛之间的紫气就消失了。
在这个故事中,天地之间的对应竟能精确到一幢房屋的范围,分野之说,至此可谓神乎其神。这样的故事,当然只能视之为小说或神话,不可信以为真。
三、重要人物的行踪
《后汉书·李传》:
李精通星占之学,但不为世人所知,只在县衙门当个小吏。那时汉和帝新即位,想了解社会政治状况,又担心底下都“报喜不报忧”,乃派出便衣使者去四方察访。有两位使者前往益州,路上恰好投宿在李所负责的招待所。时值夏夜,大家在屋外纳凉,李仰观天象,忽然问两位使者道:两位从京师出发时,有没有听说朝廷向此地派了两位使者?两使者吃了一惊,相互看了一眼后答道:没有听说。又问李怎会知道此事?李指着星空说:“有二使星向益州分野,故知之耳。”
对这个故事可以稍分析一下。假定李真的见到了天上的什么“使星”,那多半是流星。不过仅从科学常识出发去判断这一点是没有意义的,李管招待所,送往迎来,见过的官员一定很多,他完全可能从两位使者的言谈举止、随身器物等方面推测出他们的身份。事实上李只是借此机会在大人物面前“露一手”,谋求进身之阶——他后来成为这两位便衣钦使中一个人的幕僚,靠着他见微知著,洞烛机先,几次使那位钦使转祸为福,在仕途上一帆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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